1953年6月至8月,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了全国财经工作会议。周恩来总理在会上传达和解释了毛主席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报告,第一次对过渡时期总路线作了比较完整的表述,此外,会议还讨论了经济建设,提出了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基本任务。同年9月8日至11日,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、常务委员会第49次扩大会议在北京举行。梁漱溟以政协委员的身份出席了这次会议,不料在学习和讨论总路线过程中,由于发言不慎,竟犯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错误,这对他本人和出席会议的人士来说,都是非常意外的事。其经过情形,据他本人在《1953年9月8日至18日一段时间内的事情》一文里的记载,略记如下。
11日,梁作长篇发言,先是说要总路线实施有效,必须发动群众起来协力行之。又说,国营企业有工会组织,可以发动工人,工商业有工商联的组织,亦可由他们去发动,惟有农民,土改后大率各自为谋,虽有成立互助组者亦不多,似应促成其组织以便动员。说到这里,他便以其在京之见闻宣称:城市工人工资生活为乡下农民所歆羡,充当一个临时工每天工资可得一元乃至一元二角,因而农民纷纷涌向城市,市政当局又把他们推送出去。可见工农生活之差,工人在九天之上,农民在九天之下。人才、物力集中都市,虽不说遗弃吧,不说脱节吧,恐多少有点。
政协常委会到此结束。次日,全体政协委员列席在怀仁堂召开的中央人民政府会议,听取彭德怀司令员作抗美援朝报告。报告完后,毛主席在讲话中不指名地对梁昨天的发言进行了批评。他说:有人不同意我们的总路线,认为农民生活太苦,要照顾农民。这大概是孔孟之徒行仁政的意思吧。然须知有大仁政,有小仁政,照顾农民是小仁政,发展重工业是大仁政,行小仁政而不行大仁政,就是帮助了美国人。梁听后,知道毛主席是在批评他,于是当晚写一信向毛主席申辩,希望有机会当面复述原来发言,而后请求指教。
次日星期天,会议休息,晚上怀仁堂有文艺演出,毛主席派车邀梁去谈话,在开演前作了简短的交谈。梁要求毛主席解除误会,而毛主席则表示梁的言论是反对经济建设总路线,只是不愿承认而已。
次日,周恩来总理在大会上作系统发言,批驳梁漱溟反对总路线的言论。在周总理发言中,毛主席也随即插话批评了梁漱溟。至此,梁感到问题严重,认为是“遭到很深误会”,于是请求发言作答。主席同意他的要求,嘱他准备次日发言。
18日,梁做好充分准备,午后到会发言。但当他上台发言不到10分钟就被群众阻止,轰他下台。据他在“日记摘要”中说:“我登台发言,气势甚盛。我说我根本没有反对总路线,而主席却诬我反对总路线,今天我要看一看毛主席有无雅量收回他的话。毛主席立刻厉声说:‘告诉你,我没有雅量!’我正待再说下去,会场内群众哄然而起,要求扯我下台,不容我再发言,我只得下台归座。却还好,我顿然清醒了,自知高狂傲慢不成样子。心气平静、敬听几位斥责我的人发言。”在陈铭枢、史良、荣毅仁、许德珩等人的发言过程中,毛主席也随时插话批评梁漱溟。几天所批评的大致内容为:
(一)不是以刀杀人,却是用笔杆子杀人。
(二)反对总路线,提出所谓“九天九地”,“工人在九天之上,农民在九天之下”,工人有工会可靠,农会却靠不住,党、团、妇联等也靠不住,质、量都不行,比工商联也差,因此无信心。
(三)关于雅量。在梁看来,点头承认他是正确的,这就叫有“雅量”,不承认他是正确的,那就是没有雅量。那样的“雅量”我们大概不会有。但是,我们这一点“雅量”还是有的,你梁漱溟的政协委员还是可以继续当下去。
最后,毛主席指出,批判梁漱溟的反动思想,对分清大是大非,贯彻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总路线是有现实意义的。他说:“梁漱溟问题并不是对他一个人的问题,而是借他这个人,揭露其反动思想,使大家分清是非。……不要以为是小题大作,不值得辩论。跟他辩论可以把问题搞清楚。要说它有什么好处,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。现在辩论的是什么问题呢?不就是总路线的问题吗?把这个问题搞清楚,对我们大家是有益处的。”
最后,会议以举手方式表决,把梁漱溟的问题交付政协全国委员会去开会讨论处理。之后,梁即向政协请假,在家闭门思过,听候处理。但久不见下文,而政协的某些开会的通知和请帖依然照常送到家。在这种情况下,经友人们指点,他便销了假,从1954年元月起,又开始出席政协会议及一些社会活动。此事至此告一段落。后来他回忆这段经历时说:“我反思34年前的这桩公案,关于我自己的过错问题,则大体如前所述,即阶级立场的不对,与中共理论认识之差异,严重的个人英雄主义等等。”
梁这次错误,虽未受到什么处分,但对他的思想的批判却持续了相当长一个阶段:1954年春夏之交,在政协双周座谈会上及中国科学院皆组织了小型的批判会。梁在这些会议上均作了检讨。科学院的批判会由学部主任潘梓年主持,院长郭沫若首先发言说:“我过去很尊重他,称他为梁先生,其实我还长他一岁。解放前在上海某次会上,我们二人并排坐,我发言时,梁很不客气地用臂肘使劲戳我,很痛,阻止我发言。现在他反对党的总路线,我们要严加镇压!”郭说这句话时声色俱厉。由此可见,当时批判会之气氛。如果说在这年里开的是小型的批判会,那么发展至第二年,即1955年,开的就是大规模的批判会了。这年全国主要报刊杂志,皆对梁的思想理论展开了全面的大批判,到9月10日达到高潮,大多知名学者都投入了大批判的战斗。后来出版社将其论文收集起来,出了两本《梁漱溟思想批判》(论文汇编)。
之后,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,梁漱溟仍然过着极为平静的生活,除参加一般的政治活动外,多是在家学习马列主义、毛泽东的著作及党的政策文件,有时也写一点回忆录之类的文章。(摘自《物来顺应———梁漱溟传及访谈录》,白吉庵著,山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12月出版。)